闽南有厝之 厦门篇：燕尾脊下的前世新生

◆修缮后焕发新生的坂美九十九间。

▲莲塘别墅老照片。

莲塘别墅焕新彩。

　　闽南(mǐnnán)街巷间，藏着红砖厝。

　　台海网5月29日讯（导报(dǎobào)记者 崔晓旭 曾宇姗 余健平 昌利君/文　陆军航(háng)/图 坂美九十九(jiǔshíjiǔ)间由修缮代建单位供图）厝，在闽南方言里，就是房子，红砖厝就是用红砖盖的房子，是闽南最有代表性的传统建筑，在台湾地区(táiwāndìqū)以金门最为集中(jízhōng)。燕尾脊翘首云天，马鞍墙勾勒乡愁，古厝是闽南人刻进血脉的精神图腾。

　　上周日，轰鸣声(hōngmíngshēng)划破天际，“国之重器”C919大飞机如钢铁巨鸟般呼啸而过，庞大机身与庙宇飞檐在快门声中定格。闽南古厝与C919同框，再(zài)登热(dēngrè)搜榜。

　　这不仅是一种视觉奇观(qíguān)，更是一场现代工业科技与闽南传统文化跨越时空的对话，叩响了古建筑保护与传承的命题(mìngtí)。

　　连日来，导报记者兵分多路深入厦门街巷，探寻红砖古厝的前世今生，从传统修缮技艺的“薪火相传”，到文旅融合的“脑洞(nǎodòng)大开”，一场关于(guānyú)红砖古厝的“重生计划”正在厦门悄然(qiǎorán)上演。

“九十九间”的传奇匠心修复(xiūfù)百年古厝焕新迎客

　　68岁(suì)的坂美阿伯石双莲，推开(tuīkāi)坂美九十九间的木门，吱呀声里尽是百年沧桑。“没想到，连爷爷(yéyé)传下来(xiàlái)的算盘都(dōu)保留了下来！”重回儿时的古厝，石双莲在前后厝来回踱步，这里的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，他再熟悉不过。站在天井里，阳光透过燕尾脊，恍惚间，听见孩子们追逐嬉戏，笑声向远方飘去。

　　这座大型古厝群落建于清康熙年间，因九十九个房间得名(démíng)。据《湖里文史资料》记载，坂美九十九间是航运商人(shāngrén)石日华的宅邸。当年，石家商船往来于(wǎngláiyú)厦门与台湾之间，运载着(zhe)布料、烟草南下，再载回稻米、鹿肉北上。门前海湾帆樯林立，商贾云集，一派繁荣景象。“三落(sānluò)八大护”的格局，九十九间精心设计的房舍，回廊相连如迷宫，木雕石刻(shíkè)藏乾坤，处处彰显一个闽南商贾家族的富足与品味。

　　然而，再气派的宅邸也(yě)难逃岁月侵蚀，随着海运贸易式微，古厝日渐(rìjiàn)沉寂，石氏后人也陆续搬离。到本世纪初(běnshìjìchū)，这里已满目疮痍，红砖墙斑驳脱落，厅堂堆满杂物，精美的雕花模糊不清，院落(yuànluò)里甚至养起了鸡鸭。

　　转机出现在2023年，湖里区启动修缮工程(gōngchéng)，让这座厦门岛(xiàméndǎo)内现存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闽南红砖古厝重获新生。

　　“九十九间房的体量令人(rén)惊叹，但损毁状况也让人心痛。”厦门湖里国投工程建设有限公司项目经理李木荣第一次走进古厝(gǔcuò)时，颇为震撼(zhènhàn)。修缮团队“修旧如旧”，邀请(yāoqǐng)泉州老匠人，用传统工艺精心修复。海蛎壳煅烧灰抹墙重现原始质感，燕尾脊按传统复原，残缺的“吹箫引凤”木雕耗时数月镜像复原。施工(shīgōng)中，一口被掩埋的百年古井意外现身，为古厝增添新(xīn)故事。

　　坂美九十九间焕发新生(xīnshēng)，今年“五一”开放以来已(yǐ)接待游客上万人次，其中不乏专程寻根的海外侨胞和台湾同胞。

红砖厝的乡愁跨海归乡古厝承载(chéngzài)岁月变迁

　　厝，承载着(zhe)闽南人最深沉的眷恋。

　　19世纪的(de)越南西贡码头，19岁的陈炳猷正赤脚扛着(zhe)米袋。历经数十载奋斗，他从学徒熬成“越南米王”。1905年，陈炳猷携半生积蓄(jīxù)归乡，在海沧柯井村旁的莲花洲购地，兴建莲塘大厝建筑群。“这栋大厝装着陈家三代的南洋故事，每一块(yīkuài)砖、每一片瓦，都沾着祖辈的汗水。”陈氏后人陈全志说。在闽南人心中，红砖厝不仅是栖身之所(suǒ)，更是对先人(xiānrén)的缅怀，对家族传承的承诺。

　　莲塘(liántáng)别墅最早名为(míngwèi)“莲花(liánhuā)洲”，住宅、学堂、家庙齐全，在厦门乃至闽南是仅有的。漫步建筑群，“品”字形布局突破传统中轴对称的四合院式设计：东侧莲塘大厝(cuò)红砖黛瓦，厢房与天井错落有致；西侧宛在堂家庙雕梁画栋，金漆(jīnqī)木作在黑漆衬底间(jiān)流转华彩；南面莲塘学堂108块“窑后雕”红砖，连缀成720平方米艺术长卷，百花百兽在光影间跃动，堪称一绝。

　　大厝里，闽南传统建筑与南洋元素碰撞(pèngzhuàng)交融的(de)细节，俯拾皆是。大厝门廊墀头那对福建仅存的“蒙伽利”石雕——蓄(xù)八字胡的锡克族卫兵与戴毡帽的“番仔婆”分立两侧，异域面容是华侨跨海(kuàhǎi)经商的岁月印记。莲塘别墅的外墙、廊墙、前檐墙等均采用空斗砖(zhuān)砌技术，几乎(jīhū)汇集闽南红砖民居空斗砖砌的全部图案。别墅学堂里仅存的观戏台，也十分有个性，为双脊卷棚敞开亭。

　　“祖辈把在南洋(nányáng)的见闻都刻进了砖石。”陈全志指向护厝檐下残存的“水车堵”，百年前“通商(tōngshāng)洋行”的商贸(shāngmào)情景、“下南洋”的豪情犹在眼前。

　　在莲塘别墅的(de)建筑肌理中，还藏着(zhe)动人的精神密码。家庙门神彩绘怒目圆睁，青绿叠晕间守护族脉(zúmài)；“莲塘鹤舞”灰塑传递清廉家训，“傲梅双鹿”彩画诉说坚韧品格。陈全志轻触砖雕上阳刻的“忠孝传家”感叹：“当年归侨把半生故事砌进墙里，就是要子孙记住：走(zǒu)得再(zài)远，根在沧江。”

“修旧如旧”的守护多方(duōfāng)合力凝聚文物保护力量

　　厦门的闽南古厝，曾一度(céngyídù)面临生存危机。部分(bùfèn)古厝年久失修，且在城市化进程中土地开发需求增加，古厝周边环境遭破坏，传统风貌受到冲击。尽管政府和社会各界(shèhuìgèjiè)已开展保护工作，但保护传承之路，仍(réng)任重道远。

　　离(lí)莲塘别墅不远，是张允贡宅、张夜合宅和张氏家庙等闽南传统建筑群，张允贡故居最具代表。这座“三落双护”结构的红砖大厝建于(jiànyú)清代，当年张允贡从村口(cūnkǒu)码头出发，沿着海上(hǎishàng)丝绸之路到越南创业，从修补麻袋做起，逐步发展成拥有碾米厂和大米运输生意的商贾。致富后，他动用七艘商船从海外(hǎiwài)运回建材，耗巨资建造了这座宅第(zháidì)。“古厝成为危房，它承载的文化也会随之尘封，太可惜了。”自2011年起，张氏后人、海沧区人大代表(réndàdàibiǎo)张志坚提出古厝保护议案，并多次前往海外寻亲，牵头重修(chóngxiū)家庙。在海沧区政府(zhèngfǔ)的保护下，2021年张允贡宅完成“修旧如旧”焕新。今年3月(yuè)，张夜合宅修复工程启动。

　　张志坚至今都记得家庙重修十周年祭祖大典(jìzǔdàdiǎn)的(de)盛况，来自厦门、台湾及越南、美国等地的800余位张氏族人齐聚，共同踏入见证家族荣光的祠堂(cítáng)，不少人眼眶湿润。

　　“保护古厝，就是守护(shǒuhù)闽南文化的根脉。”厦门(xiàmén)多位文史专家联合发声(fāshēng)，共商从(cóng)“沉睡”到“新生”的破局之道。近年来，厦门市创新文物保护(wénwùbǎohù)机制，通过完善制度保障、开展集中修缮、鼓励社会参与等多元举措，让历史建筑重焕生机。目前厦门已确定的不可移动(yídòng)文物有1963处，其中低(dī)级别文物达1712处，占比接近九成。《厦门市尚未核定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管理办法》要求各级政府将保护经费(jīngfèi)纳入财政预算(cáizhèngyùsuàn)，2023年起厦门市文旅局组建70余人的文物维修专家库(zhuānjiākù)，启动不可移动文物集中修缮工作，如今已开始第二轮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的集中保护修缮工作，涉及文物共275处。

　　政府的保护也唤醒了居民的文化自觉。为让古厝会“说话”，陈全志牵头挖掘家族历史，赴越南寻根(xúngēn)、整理史料，还个(gè)人出资将15个房间打造(dǎzào)“陈年记忆”“陈氏家史”“农耕往事”“莲说中国梦(mèng)”“莲塘说烟”5个展馆，展示陈氏由来、立教兴才、耕读传家等多(duō)方面资料，让华侨精神有了更(gèng)具象的表达，让更多人读懂侨厝背后的家国情怀。

古厝里的传承(chuánchéng)文旅融合红砖黛瓦焕发新彩

　　古厝的(de)保护，不仅是修缮，更要让它融入现代生活，完成从“沉睡(chénshuì)文物”到“活力空间”的华丽转身。

　　在集美(jíměi)大社，随处能见古厝改建的(de)西餐厅、日式深夜食堂、面包店、咖啡馆(kāfēiguǎn)。这里还(hái)是当代文化创意的聚集地，建筑不规则的临街面，布满色彩鲜艳、风格各异的大型涂鸦，使街道(jiēdào)的线性空间丰富又有趣，这是连续三届海峡两岸创意涂鸦大赛留下的作品。大社还吸引不少艺术家和创意者入驻，形成大社“艺术家部落”。

　　在(zài)曾厝垵，百年古厝被改造成咖啡馆，保留原先格局和风格，又从实用性出发做改造。“在中式古厝里，喝一杯(hēyībēi)西式咖啡，很是(shì)惬意。”一位游客在社交平台分享。

　　在修缮一新的莲塘别墅家庙广场，晨练老者与研学(yánxué)少年的身影重叠，古老家训与时代(shídài)新声，在此共鸣不息。

　　漫步在厦门古村落，你会看到(kàndào)游客穿梭于古厝之间(zhījiān)，听导游讲家族故事，品闽南特色小吃，体验传统手工艺(shǒugōngyì)制作。古厝不再是无人问津(wúrénwènjīn)的老房子，而是展示闽南文化的重要(zhòngyào)窗口。“当红砖墙在新时代焕发新光彩，我们看到的，不仅是建筑的重生，更是一种文化的延续，一种精神的传承。”

　　廖宁（福建省(fújiànshěng)文物局专家库古建筑专家）

用传统材料工法“复活”闽南(mǐnnán)建筑记忆

　　如何“修旧如旧”？曾是鼓浪屿(gǔlàngyǔ)申遗总设计师的(de)廖宁最有发言权，在(zài)2008—2016年间，他一心(yīxīn)扑在鼓浪屿申遗工作上，光是参与保护、修缮的建筑就有两百多座。这些年来，他依旧行走在古建筑保护的道路上，足迹遍布福建省各地。

　　廖宁介绍，厦门古建筑大致分为(wèi)两类，一类是(shì)古民居、宗祠、庙宇等中式传统建筑；另一类是以(yǐ)鼓浪屿为中心发展而来，将中式建筑风格(fēnggé)（尤其是闽南地区建筑特征）与西方建筑语汇相结合构建“中西合璧”建筑形态的“厦门装饰风格”。

　　“古厝修缮离不开一个大原则(yuánzé)：保护为主、抢救第一、合理利用(lìyòng)、加强管理。”廖宁说(shuō)，开展修缮工作时，首要满足的(de)(de)是真实性，保留建筑的原始风貌，利用文化、历史元素，让古建筑的韵味生动再现；其次是完整性。古建筑保护包含建筑的整体，如鼓浪屿上的文物建筑，从来不是单独地修一扇门、一扇窗，而是将庭院、围墙甚至左邻右舍的生活(shēnghuó)环境都作为建筑生存的土壤，对之加以系统性的保护。“修缮外表的同时(tóngshí)，努力再造人文环境，让生活气息得到延续(yánxù)，这才是建筑的意义。”

　　针对闽南地区特有的(de)古厝，廖宁还提到，要注重干预最小化，绝不能颠覆性改造。在厦门许多(xǔduō)古厝是典型的“厦门装饰(zhuāngshì)风格”，建造时运用花岗岩(huāgǎngyán)、红砖等闽南建筑特有材料。修缮过程中若粗暴地用现代材料和工艺加以覆盖，不仅破坏(pòhuài)建筑的原汁原味，也破坏闽南人对古厝的天然情感。

　　建筑的“活化利用”到底如何定义？廖宁用“旧瓶装新酒”“旧瓶装旧酒”“旧瓶装奶茶(nǎichá)”来(lái)描述。“简单地说，就是瓶子相同，里面的载体可不同。”廖宁说，“厦门人熟悉的祥店肯德基门店，为‘洋快餐’披上闽南古厝的外衣，古朴的韵味和红色的KFC标志相呼应，红砖墙中缝镶嵌着自动(zìdòng)玻璃门，诠释了真正的中西(zhōngxī)交融(jiāoróng)、古今(gǔjīn)融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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